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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 第 7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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腥臭的熱風從玻璃門上被砸出的大豁口灌進來, 折磨著所有人的嗅覺神經,費天誠被熏得腦袋疼,恨不得把鼻子給割了,正暴躁地舉著手機找信號,眼角餘光瞄見陸驚風埋著頭,不聲不響地往門口移動。

“你幹啥去?”他出聲喝止,“單槍匹馬的往外闖, 組織上沒告訴過你個人英雄主義要不得?”

陸驚風頭也不回地擺擺手:“食堂不能久待,外面那些覓陽獸很快就會找到法子攻進來,你們見機行事, 如果想逃命,就往校門口撤退,如果想繼續搜尋目標人物,就朝東邊去。不用管我, 我先去把我的組員找回來。”

“胡鬧!這會兒手機就是塊磚頭,一格信號也沒得, 你知道人往哪裏逃了嗎就要冒險去救?”費天誠冷著臉奚落,“死在外邊了可別說是我拖你下的水。”

“死都死了,還怎麽說呢?”陸驚風回嗆,“無冤無仇的, 我估計也化不成惡靈,你放心好了。”

“我放心得很,你要是成了惡靈,我第一個沖上去除暴安良。”費天誠哼哼兩聲, 想了想,還是別扭地招手,“你先回來撒,救人這事兒得從長計議,別腦子一熱就學董存瑞英勇獻身。”

“我腦子不熱。”陸驚風轉身,目光從在場的各位緝靈師臉上一一掃過,最後直視費天誠的眼睛,微微一笑,“再說,我跟你從長計議,能商量出什麽來?你們中有人自願站出來跟我去救人嗎?沒有的話,費組長就節省點口水,少廢話。”

他笑了?他剛剛確實是笑了對吧?這笑是什麽意思?嘲諷?看不起人?果然還是激將法吧!我才不上當呢!

“神經病。”費天誠啐了一句,當即拍案,“行吧!既然你都這樣痛哭流涕地抱著我的大腿求我跟你一起去了,看在共事一場的份兒上,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吧。”

“?”陸驚風莫名,“我什麽時候……”

“小光你帶領大家守住食堂,等一個小時,一個小時我們要是回不來,你就想辦法殺出學校,保命要緊,放棄任務。”簡單跟玄字一號的二把手交接一下,費天誠瀟灑地摸了一把他油膩的頭發,聞了聞受,忍不住又爆粗口,“媽的,真的好臭!看什麽看?是不是感激涕零?”

陸驚風意味深長地覷著他,眼神裏多了點不一樣的東西。

費老狗好像也沒那麽壞。

費天誠為什麽有個費老狗的外號呢?其實這個狗早先原本是茍,無他,因為他特別能茍。

傳說當年他之所以沒能當上天字一號的組長,也是因為一次任務失敗,目標逃逸但傷亡並不慘重,只不幸折損了一名組員,但幸存下來的人無一例外都重傷住院,就他一根獨苗完好無損,頭發絲兒都沒斷一根。業內惡意揣測,說那肯定是因為費天誠都把屬下推去前線當炮灰,自己則茍在大後方審時度勢,成了就沖過去趁亂輸出一把,輸了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。

現在看來,謠言真是害人不淺,費老狗顯然不茍。

二人一前一後,守在門邊的柱子後,打算看準時機沖出去。

“等等,有情況。”陸驚風察覺不對,朝後打了個手勢,讓所有人靜下來註意觀察。

角落裏那幾個在激烈爭論著是去是留的緝靈師看見手勢,迅速安靜下來,食堂裏一時間只聽得見此起彼伏的喘息聲,個個瞪著驚魂甫定的眼睛往外看。

門口有兩只覓陽獸一直徘徊不去,這會兒忽然詭異地停了下來,略微仰起三角腦袋,面朝東方,雖然那怪物的臉上無眼無鼻做不出表情,但所有人都看出他們似乎在專註地聆聽著什麽,心裏不約而同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。

“什麽聲音?”有人聽力敏銳,早一步捕捉到異樣的聲音,脫口而出。

其餘人的腦中皆是咯噔一聲,膽小如田甜已經被這緊張恐怖的氛圍嚇得低聲抽泣起來。

“哭個錘子喲又哭,這麽膽小可還得行?趁早辭職算了……”費天誠簡直難以置信,這小孩的淚腺怎麽如此發達。

剛想接著責備兩句,夜空中隱約響起悠揚的小調,由遠及近,嘶啞的人聲哼唱吟哦出怪異的調子,像是喉嚨裏含著一口痰,咕咕噥噥,嗬嗬嗤嗤,聽上去古老悲愴,令人寒意遍身,十分不適。

“不好。”陸驚風低呼一聲。

外面的覓陽獸像是同時收到了什麽指令,齊齊轉身,朝食堂發動起猛烈的攻擊,有幾個仿佛突然間有了智商,趴下笨重的身軀,先用強有力的下肢踹破了各處門窗,再把鋸齒般的上肢伸進來,胡亂地橫掃一氣,想把裏面躲著的矮人都給逼出來。

七八個緝靈師被趕得上躥下跳,亂成一鍋粥,其中有三個膽子大的,攜手合作,由兩人拖住那濕滑的上肢,令一人揚起手中類似桃木劍的武器閉眼就砍。那東西的上肢雖然鋒利,但被凝聚了法力的武器多砍幾下也會斷,斷了就化成一灘烏黑冒泡的粘液,屍臭味在食堂內火速發酵。

三人合作起來取得的階段性勝利給其他人打了一針強心劑,緝靈師們紛紛組合起來,跟覓陽獸火拼到底。

然而敵人的數量實在太多,那長劍般的上肢捅進來又抽回去,密集得跟紅外線陷阱一般,速度又快,好幾個反應不大靈敏的,身上都被擦出長長的血印,新鮮血液的味道很快就蓋過屍臭。

“不行,我們困在這裏,這樣下去,遲早體力耗盡被一窩端。”陸驚風沖瘋狂砍殺的費天誠大喊,“我有一個不成熟的小建議!”

“說!”費天誠滿臉都是黑色粘液,整個人處在抓狂暴走的狀態,吱哇亂叫,“我操了,這東西跟臭蟲有的一拼!好惡心啊好惡心!”

“調虎離山!一網打盡!”陸驚風簡潔明了地說了兩個成語,“覓陽獸的本能是捕食陽氣,八字純陽的人最適合當誘餌!”

“八字?老子八字輕得很,才三兩!”費天誠平地一聲吼,“這裏誰的八字陽氣最旺?舉起手我看看!”

陸驚風舉起手,莞爾:“恐怕沒人比我的八字更具陽氣了。”

費天誠:“……”那你啰嗦個幾把,直接上啊!

那一刻,這兩位常年來互相看不順眼的組長之間,忽而迸發出一蹴而就的默契,一個使出百米沖刺的速度拔腿就往門口跑,一個沖過去為其披荊斬棘保駕護航,粘液飛舞中,陸驚風脫了夾克,穿著黑色背心,護住頭臉就往玻璃殘渣裏滾,刀片一般的碎渣瞬間劃開薄而脆弱的表皮,密密匝匝地嵌進肉裏,把人紮成一只豎毛的刺猬。

滾了一圈,為了保險起見,感受不到疼痛般又滾了一圈,繼而毫不耽擱地爬起來,沖出食堂。

沒想到這人對自己這麽狠,費天誠看得瞠目結舌,楞了會兒神,連忙跟著跑出去。

純陽之血對覓陽獸來說,簡直就是春藥般蕩漾的存在,等血腥味徹底隨著空氣流通擴散開,它們的註意力迅速被吸引,很快就放棄了食堂,順著血跡發瘋般尋來。

陸驚風在前方邊跑邊拔身上的玻璃,鮮血淌了一路,費天誠望而生畏,佩服道:“別人放個血都是紮個手指頭或者在掌心劃拉個口子啥的,陸組長厲害,全身都紮出血窟窿,該誇你實誠好呢,還是該說你二百五呢?”

陸驚風只顧著盡量跟覓陽獸拉開距離,沒空跟他打嘴仗。

“你一網打盡的計劃是什麽?”費天誠問。

“聽說費組長有一大絕技。”陸驚風跑上操場,圍著塑膠跑道跑,後面跟著烏泱泱的覓陽獸大軍,好幾次覓陽獸的鋸齒前肢近在咫尺,破空一劃,被他險伶伶地側頭避過。

“費某人會的絕技很多。”費天誠飛起一刀,砍下與他糾纏上的覓陽獸的頭顱,酸道,“我又不是什麽名門名派出身,學的東西雜了去了,我哪知道你說的是哪個?”

“其中有一項,俗稱平地起高樓!”陸驚風腳下一個趔趄,差點就成了獸口亡魂。

“那是氣盾!”費天誠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,聲音不覺拔高幾度,“但以我的能力,氣盾只能維持一分鐘!恐怕不得行!”

“一分鐘也夠了!能把這些活蹦亂跳的東西圈住就成!”陸驚風許久沒這麽撒丫子跑過,拉練完第三圈氣喘如牛,催促道,“要動手就快點,我撐不住了!”

費天誠於是不跟在他屁股後邊了,一咬牙,扭頭往反方向疾馳而去。

陸驚風邊逃命,邊密切註視著他,見他駐足在前方跑道的起跑線上,沖自己招手,看距離差不多了,就原地比劃了兩下,然後又往後退,於五十米的地方再停下。

陸驚風溜著一大群覓陽獸奔赴過去,看到一步之遙的起跑線,立刻出其不意地轉身。

打頭陣的覓陽獸反應不及,沒止住腳,哐當一聲撞上了前方法力鑄就的透明墻壁,直接一個慣性往後仰倒,同時帶倒了後面的一大票同類。

“嘶,疼。”陸驚風替那位率先遭殃的覓陽兄痛呼出聲,隊伍尾部的十幾只及時剎住了,聞著血腥味掉頭追上陸驚風。

又是一聲哐當,五十米開外竟還有一道墻。

氣盾只能維持一分鐘,陸驚風轉過方向後腳下一滯,快速調動起內息。

相隔五十米的兩道氣盾間,覓陽獸東倒西歪,它們身形高大,自然做不到摔倒了即刻就能爬起來,即便有零星幾個靈活的掙紮著站起身,也只會不停撞擊面前阻擋去路的氣盾。

得知業火已經攻破三重天後,陸驚風還沒有正式使用過,這次算是他的歷史首秀,不免有些緊張,手心裏實打實地捏了一把汗。

不遠處,氣盾外站著的費天誠看得清楚,只見陸驚風於微弱的路燈下長身玉立,眉心漸漸現出一條藍黑色印記,渾身發出柔和的白光,他緩緩伸出左手,掌心朝上,目光專註而純粹,唇瓣一張一合。

從唇形依稀可以辨認出,他說得是:“起。”

霎時間,那五十米的跑道上燃起叢叢烈火,眨眼燎原,火光燭天,深藍詭譎的火焰靜謐地無風狂舞,淺色的火舌席地卷過,吞噬盡世間一切張牙舞爪的邪物。業火中央,那些高大兇殘的覓陽獸頃刻間就成了脆弱不堪的易燃品,扭動著頎長無比的四肢,砰然倒塌,燒化了,化得幹凈,連煙都沒有冒出一絲半縷,甚至連異味也沒留下。

它們由怨念而生,從無到有,曇花一現,現在又重新歸於虛無。

那一刻,費天誠喘著粗氣,眸底被藍焰映亮,震撼得無以覆加,那口憋在胸口的陳年舊氣倏地就散了,一如治好了反覆多年的老便秘,通體舒暢,看陸驚風也格外順眼了些。

“風哥!”操場另一頭的教學樓裏,狂奔而出兩道身影。

是一直躲在教學樓樓梯間的茅楹跟張祺。

陸驚風聽到那中氣十足的聲音,心頭的一塊巨石就轟然落地,疾步迎上去,一手按住一顆腦袋,咚地對撞:“讓你們跟緊我!跑跑跑,跑路也不知道捎上我!”

茅楹捂著被撞紅的額頭,委屈巴巴:“一看見操場這邊的藍光,我就冒著生命危險趕回來支援,張祺攔都攔不住,你還怪我……再說了,當時是這小子扛著我就跑的,我都沒反應過來!”

“怪我怪我。”張祺憨厚撓頭,“當時被嚇到了,第一時間就是逃命,嘿嘿,風哥你不是怪我沒把你也一道扛走吧?”

陸驚風覺得這倆不靠譜的東西就是來添亂的,揮手趕人:“走走走,都給我回去,別妨礙風哥發揮。這還只是前菜,真正恐怖的還在後頭呢,快回家避難去。”

張祺的神色有些動搖,他覺得光是這個類人的螳螂怪就很要命了,遑論更重口的。這趟校園行的危險系數實在是高,他自己倒沒啥,橫豎光棍一條也不怕死,但他不願意茅楹涉險,他想她平安喜樂地過一生。

於是他大著膽子拉了拉茅楹的手。

茅楹一把甩開,毅然決然:“乖祺你走,我不走。”

張祺的目光黯淡然下去,抿了抿唇沒說話,站著沒動,意思是選擇留下。

恐嚇不成,陸驚風佯怒,搬出上司的身份打壓:“茅楹,我現在命令你給我回去,怎麽?不想幹了?”

“本來我就不想幹了。誰稀罕那點工資啊?”茅楹心意已決,小臉鐵青,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。

陸驚風卻從她的臉色瞧出些不對,眉頭一皺:“你怎麽了?哪裏不舒服?”

“胳膊上挨了一下。”張祺無聲地嘆了口氣,“躲進教學樓之前被一只螳螂怪追上了,好不容易才脫身。”

說著,他背過身,陸驚風才看到他身後一長條血淋淋的傷口。

陸驚風出離憤怒了,冷下臉,一把拽住茅楹,避開她手腕上的傷,把人往校門的方向拖。

“你幹什麽啊陸驚風!說了,我不走!”茅楹雙腳在地上拖出印子,試圖抱住路燈桿子,“你怎麽這麽蠻不講理?你變了陸驚風!你以前從來不會強迫我做任何事的!說,你是不是膨脹了!”

“因為以前有午暝管得住你!”陸驚風甩開她,眉如寒劍眼如刀,前所未有的冷峻,“午暝已經不在了,我不想你再出什麽事!還有張祺,他不是緝靈師,你想他跟著你一起送死嗎?睜大眼睛看看,你是不是也想張祺跟他們一樣?”

陸驚風擡胳膊一指,不遠處,費天誠正蹲在地上,把操場中央幾具漆黑幹枯得已經分辨不出本來面目的屍體拖到一處,並排擺好,跪下來默哀三分鐘。

他們是被覓陽獸逮住、吸盡陽氣的同事,半個小時前,這幾具屍體還是活生生的人,會說話會呼吸會勤勤懇懇地服從命令當“土撥鼠”,現在卻是不能了。

緝靈師這一行當,生死往往就在轉瞬間。

這場面極大地刺激了茅楹,她默然醞釀了幾秒,突然發作:“那你告訴我擺陣人到底是誰啊!為什麽偏偏瞞著我?還有,你現在提到午暝是什麽意思?”

午暝是她的死穴,這時候提起他不啻於揭開她心頭還沒好全的傷疤,她又怒又傷心,渾身發抖,眼眶裏迅速氤氳起水汽:“我擔心你啊。不止你失去了午暝,失去了摯友,我也失去了他,我失去的比你還多,所以我不能再失去你。”

四目相對,劍拔弩張的瞪視下裹著柔軟的關切和情意,彼此心知肚明,表達的方式卻每每偏差。

陸驚風潰敗。

“不會的。”他深吸一口氣,閉上眼睛,再睜開時裏面的冰棱已經消失殆盡,溫和而堅定地承諾,“這次我不會輸。”

茅楹到底是沒從陸驚風的口中撬出關於那個神秘擺陣人的信息,她也到底沒能死撐著留下,但她沒離開,沒乖乖回家等消息,就巴巴地守在春川街小學的門口。

“太陽升起的時候,你要是沒出來。老娘就把你的屍體拖出來鞭屍洩憤!”姑奶奶氣鼓鼓地把自己縮成一團,蹲在地上用小石子畫圈圈。

張祺去附近的24小時藥店買了繃帶和消毒藥水,替她和自己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,包紮完,也陪著一起蹲馬路。

蹲得腿麻,幹脆互相倚靠著,席地而坐。

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兩人都昏昏欲睡之際,面前狹隘的視野裏出現一雙黑白格子拖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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